锁陌°清风

物理是个好东西。

【凉虔】 祈福


写在前面:

被老福特p两次了第三次求放过。

第三人视角,时间线极度模糊。

全文5k7,谢览

    

 

   ↓正文↓



    我总是不乐意返回家乡——说是家乡,其实早已没有家。我的父母早已故去,无人居住的寓所在家乡是不能留的,究其原因,又不便说,自当是不吉利。

    这样一个地方,有个好听名字叫“瀛洲”。古时确是有文人来过此地,留下的文章刻在村南的石碑上,百年沉淀,虽非好文,却成了村里人心中所谓文化的象征。

    石碑有云:“瀛俗信巫不信医,三代以来为然,今为甚。凡疾不计久近浅深,药一入口不效,即摒去。至于巫,反覆十数不效,犹不悔,且引咎痛自责,殚其财,竭其力,卒不效,且死,乃交责之日,是医之误,而用巫之晚也。终不一语加咎巫。故功恒归于巫,而败恒归于医。”

    这样的生活图景,占据着我的大半个童年。女人们每年清洗祭品下了死力,戴着各式饰品的臂膀在水里浸的通红,杀鸡,宰羊,烧火,煮汤,干尽了辛苦活,却没有跪拜的权利。在仪式开始前被男人们赶走,看着男人们对着神像或祖先跪拜。人们坚信天地各路神仙祖辈享用了祭品就降下福祉,如若没有,那当然是别人服务周到而自己不周到的缘故;于是年年如此,家家如此。

    我本是决计不再回家乡的。我清楚我和男朋友这样的感情如何不容与故土的观念里。可无论如何,感情的事把“亲人”蒙在鼓里自然不合时宜,二叔也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;男朋友也安慰我,有事也有他呢。

    于是,我又决计最后回一次家乡了。


    瀛洲的春味总是比邻村来的更早一些,天空中也早已显出新年的气象来。穿过村头“海客谈瀛洲,烟涛微茫信难求”的碑文,故乡便又清晰的展现在眼前了。

    来时仓促,村里许多相识的朋友和本家见到我都很惊讶。遇到之后寒暄两句是免不了的,话题也偏不开最近生活怎样,城里的大学怎样云云。听到有些话符合他们的猜测了,他们的脸上就显出不过如此的不屑神色来。他们都没什么大变化,只是老了些,岁月的痕迹清晰了些,家中都一样的忙——年节到了,祭祀的时候到了。

    男朋友不喜交际,只站在一旁等着我从他们中脱出身来。我已没有了家,只得寓住在二叔家里。二叔即使早有准备,见到我带了个男人一同,笑吟吟的表情还是不受控制的凝固了一瞬,又喜剧演员似的扳正;先是问好,走完礼节流程又嘘寒问暖的打听起我的生活来,不时丢出尖锐的问题,都被男朋友化解。他脸上的和蔼仿佛要破功,脸上的皱纹连成一片,看不清皱眉与否。最终他还是起身,借口做饭离开了客厅。

    男朋友叫林琛,以前是学校辩论社的成员。纵使这个结果我早有预料,但面对二叔摆在门面上的态度,我还是不由自主的烦闷起来。

    感受到我低沉的情绪,林琛轻轻拍了拍我的背,重复了一遍他来之前曾说过的话:

    “没事,有什么问题有我呢。”

    我握住他手掌的骨节,感到熟悉的温度沿着指尖传来,我才长呼一口气,感到心情平复了些。

    过了一会,二叔又回来,脸上很焦急的样子,说家里没东西,凑不齐一桌饭,而他还有菜要处理。作为见家长的一方,林琛当然不能推辞,主动接下了买东西的活。

    我隐约有些直觉,二叔并非真的想买东西。可我抬头看着二叔,他表情和蔼可亲,长辈的慈祥写在脸上,几乎无懈可击;直到他目送林琛迈开长腿走出去,转过身来面对我时,我才知道,我是对的。

    我听见院内咣当的钝响渐渐散去,二叔脸上慈祥的目光几乎同时变脸似的褪下,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的阴沉:“瞧瞧,叫人迷了七窍,这人都走了还像分不开了一样?”

    “你想说什么?”

    二叔苍老的瞳孔突然放出逼人的寒光,仿佛年轻了十几岁一样的跳起来,把桌子拍的震天响:“我教了你那么多年,教到驴肚子里去了吗?神教导我们,‘如果和男人苟合,像和女人一样,总要把他们都治死’,你能对家乡的灾难负责吗?能吗!”

    明明是咆哮,我却突然像被掐住了喉咙一般失了声,反驳的话也被无声里掐灭——面前的脸突然变得苍白又模糊,眼前的色彩迷离远去。当视野再一次清晰,涌现出的却是另一副画面,同一张脸:那是二叔的脸,但比现在要年轻的多。他站在大型祭祀才使用的高台上,对台下的人大声呵斥:“外乡人,神教导我们,‘如果和男人苟合,像和女人一样,总要把他们都治死’,你能对瀛洲的灾难负责吗?能吗!”

    台下正跪着一个男人,高度落下二叔所在几级台阶,周围几个人按着他的肩膀防止他挣扎;男人垂着眼,自然下落的头发和眉毛也遮不住他生的一副好看的面容。他任由台上的人指责自己,始终一言不发;直到神的信徒掐起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,直视向他问罪的神使——

    “刘学煌,你可知罪?”

    光影在眼里交织,色彩又逐渐返回瞳孔——画面和现实中的二叔说着同样狠毒的话,收到的也是同样坚定的答复。

    男人看着他,摇了摇头,答案比神的信徒更加虔诚:

    “我不知罪。”


    作为村里的大祭司,二叔位于权力的最高点,自然不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性子。谈话已是不投机的了,更无留在家中碍眼的必要;我闷闷的吃罢一餐饭,就借口走访几个朋友带着林琛赶紧出了门。不管怎样,空气总算轻松起来。

    下午拜访几个朋友时,他们都没有什么大的变化,对于外面的生活兴致缺缺,却是一样忙——在准备祭祀了,向上天祈求来年的福分。见到林琛,也作秀式的摆出变脸的戏法来,眼神里的厌恶眨眼便藏好,嘴上的话题立刻回到祭祀:说是忙,也只是忙于命令家里的女人们。这些活,他们当然是不干的;有机灵人,此刻就去给二叔送礼,请他来诵经念号。二叔是文化人,能通灵,神明兴许会更高兴些。

    天气阴沉下来,再过了一会,竟下起雪来。梅花大小的冰晶越下越大,越落越多,吹灭了烟火,安抚出岑寂;不一会就积满了屋檐,压满了树梢;四周也仿佛点了灯似的亮堂起来。

    林琛弯腰捻起一撮雪,伸手涂在我脸颊上。我仰头对他笑了笑,温热和冰凉一同在脸上化开;他便低头在那处落下一吻。不管我责怪的目光,他便伸手搂住我向前走去:当年与他相识的场景,在雪里一步一句的清晰起来。


    男友与我同上一所大学,在正式交往之前,我从未意识到他总频繁出现在我面前并非巧合。他会和我同时出现在图书馆,清楚我不喜饮料,就帮我主动倒一杯热水;他会在十二点左右准时敲响我的书桌,问我是否要一起吃饭;即使当天我有课,也总能看到他恰好路过教室,同我打招呼。

    某日他与我一道去上课,到了通往不同教学楼的分级石阶,登上石阶,莫名有意识指引我回头往他的方向看去:他全然没有回头,正目不斜视的看着我。猝不及防的与他目光重合,他倒是很自然,没有包袱的笑了起来,丝毫没有被撞破的尴尬;我却受了惊,脸红心虚不敢答复这个微笑,干脆直奔教学楼而去。

   他的目光还在背后,微笑却仿佛在眼前,我头也不回的跑了。

    后来的一段时间,我们维持着微妙的关系,直到他那天约我去看夜景。

    月明星稀霜满野,抬头月光低头阴影,他撩起我额角的一缕头发,并不顾忌这样的动作已经越界,似是无意的提及:“今晚月色真美啊。”

    我当然清楚他是什么意思,那夜的月色,树林下的阴影,知了聒噪的蝉鸣在闭眼中也格外清晰;手腕和嘴角上柔软的触感几乎刻在感官里——那被我罹患精神病的父亲砍伤留在手腕上的痕迹,此刻正被他细细的吻着。

    我听见风过树梢的沙哑,听见小虫振翅的呕哑,听见青年宣誓似的坦露心迹,心跳加快紊乱的呼吸。

    “我喜欢你,无论是美好还是残缺,都要是你。”


    四周白茫茫一片,雪中漫步在情话里也别有格调。谁料在那雪里突然窜出一个人来,这般进的距离,谈话让他听不清自是妄想——那人白了一身,偶有外露的颜色则全是黑的,双手开了裂,手里跨着一个篮子,空的,几乎全是雪;见了我,他凹陷的眼窝里突然有了光彩:“你回来了?”

    “阿南?”,我惊讶,“刚刚的话…你听到了?”

    “喜欢谁,是你们自己的事。”阿南到不甚在意:“我有其他问题要问你。”

    他先是防备的左右看看,然后颇为诡秘的靠近,踮起脚来够我的耳朵;他脸上露出相称的疑惑神情来:“就是,我的家是在哪里的?”

   我惊愕的连退几步,拉开和他的距离。没想到这么多年,这个问题仍没有一个结果——他本不是这般德行,只是热爱怀疑,又没念过什么书,所怀疑的对象就全集中在宗教课这一点上。二叔当然不能容他,为了“救赎”,他的家就成了家乡所谓的祭坛。这幅样子,自然是拜那时和村里人“一点”矛盾所赐——他们动手殴打了他。

    自那之后,他精神就有了问题,也与人搭话,有时却不正常的正常,却什么也不干,只是在街上一直走,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,晚上就睡在那祭坛脚下,与人交谈时会突然问到他家在哪里,引得人们不悦:他成了二叔嘴里的反面教材,乞讨度日。

    我因此瑟缩了,反而不知道怎么组织言语。我犹豫,他眼里的光芒反而越发亮堂起来,以至于整个人突然有有了生气,我就又不敢说了。

    “也许在那边。”林琛突然伸手随便一指,阿南便立刻丢下我,往林琛指的方向蹦跳过去了。

    “他身上没有你的责任,该负责任的并不是你。”

    

    送走阿南,我突然发现视野里熟悉的房子——房子卡在路上,是村里仅有的没有祭祀烟火气的地方,与内里格格不入;站在门前,雪花也冻不住隐隐约约的酒香,勾人与之共尝。

    这是酿酒师张奇的家。

    他在我小时就认识我,此番既然到这,自然是没有不进去问好的道理。我敲了敲门,走进屋。

    出人意料的是他今天并没有喝醉酒,只有眼角微微发红,证明他刚刚哭过;他揉揉眼睛,反而很清醒的对我一笑:“哎,你带男朋友来了?我还以为你会忘了我呢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。我想,这个地方只有你会真心祝福我们吧。”

    他愣了神。

    良久,他才又回过神来,强打精神走进里屋。翻找的声音停歇后,从里屋走出来,手上拿着一个挺有年岁的金属盒,说:送给你的。

    我本想推辞,可他的目光却不容我拒绝。我意识到今天是什么日子,而他又是故乡里唯一会祝福我和林琛的人。收下礼物,我想让他想开点,却看见他在笑。

    笑着笑着他眼睛就又湿了。

    他哭的猝不及防,我知道他不愿别人见他难堪,以往的此时他都关门谢客,就轻手轻脚的阖上门离开。

    我们来的快去的也快,他仿佛有多少说不出口的话,一再想张嘴却变成禁忌,变成眼泪,最终只送出了一个盒子,就又把我们请了出去。


    雪已经停了,回到二叔家时,天色彻底昏暗下来。和这位酿酒师有关的记忆,此刻也一并涌上来。

    我尚小的时候,就知道村里的大人见他都绕着走,又从来不说原因。

    好酒的人也只买酒,很少有人乐意与他主动攀谈两句。爸爸清醒时好酒,会让我去给他弄酒,弄不到就打。学校和孤儿院那点补助,全都给他混了酒钱。

    后来他酒瘾越来越大,我实在没钱买这个酒,小小年纪我就动了歹心,想去他家里偷些来,却第一次就被他抓个正着。

    男人举起手就要打,却在看见我手腕外侧几乎连成一圈的痕迹后突然停了手;我鼓起所有勇气睁开眼睛去看他,他眼神迷离又惊愕,一副见了鬼的样子。

    我赶紧逃了。

    据说那天他一个人跑到河边,自顾自的说了一下午的胡话,左邻右舍都说他果然是个疯子,终于暴露了。

    后来爸爸死了,亲戚们都对我避之不及。直到孤儿院的院长不忍心废了我的好成绩,收养了我,那群亲戚才出来表达尽亲人情分的愿望,一副极其遗憾的样子。

    回到房间里,我打开了张奇送的盒子,男朋友在我旁边一起看。最上层是一摞厚厚的信,我一封封拆开;我单知道他以前救过一个外乡人,那外乡人后来突然消失了去。问村里人,都推说不知道。我想,兴许是早死了吧。

    “见字安。”

    “你走了一年了,我还是很不习惯。做梦的时候还是梦到你在河里挣扎的样子,手腕被勒的青黑,却叫不出疼来。你那么怕疼一个人,怎么可能呢。”

    “第二年了,他们还是没有福气。他们作恶多端,如果真的有神明,怎么会降福呢?”

    “今天喝酒,我不小心把酒坛打破了几个。你快回来骂我一顿,让我知道那是你,好吗?”

    “老刘啊,我好像看见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老刘啊,我不奢求再见到你了。我看到了小时候的你,想看你长大,想看你和喜欢的人在一起,想看你戴上我没来得及送给你的戒指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信封的下面摆着一张照片,左边那个无疑是张奇,他极高的身材富有辨识度,只是照片里的人明显更小,甚至有些青年气;旁边的人被他搂着脖子,伸手作出Year的手势。

    我把照片翻过来:

    “刘学煌。”


    我感到脑袋像是被人从后一击,天旋地转的发昏;眼里闪起漫无目的飞行的金光,在视野里躁动。

    二叔把天灾和福祉归咎于张奇不顾神谕同外乡人苟合,于是联合全村之人对刘学煌进行所谓的审判。在高台上,刘学煌狼狈跪下的躯体里,却有着比这祭司更锐利更不可直视的神采。

    “鬼神者,二气之良能也。所谓善有善报,恶有恶报。自身肮脏,却认为是别人弄脏了环境才波及到自己,不好笑吗?”

   肉体凡胎怎敢亵渎神灵。

    他们计划出逃却被人发现,张奇被锁在他家里勒令禁止外出,有两人在他家外守门;刘学煌则被捆死双手,缠上石头丢进了河里。

   当张奇终于摆脱了守门的人,发疯般的跳下河去捞他的爱人时,时间已经太晚了。

    青黑色的手腕走进了他一年的噩梦,气泡沉没的声音成了他每夜的背景音。

    我忽然想起手腕上的伤痕,刚好绕手腕外壁一圈;我想起酿酒师举起而未落下的手,想起自那之后他对我的诸多关照;想起那不时入我梦来的不屈的身影,眼角竟不由的滴出泪花。

    我不相信的事情太多了:我不相信神,不相信鬼,不相信转生,更不信命运。我有喜欢的人,有喜欢着我的正搂着安抚我情绪的男朋友,为我擦去眼角的泪水。

    可有一瞬,我仿佛见到很久以前,有个瘦高的男人,站在一堆瓶瓶罐罐前,微笑着向我走来。


 

   我为那些在附近而极响的爆竹声惊醒,钝响还未散去,就见到天上黄豆大小的灯一样的火光,是祭祀的烟火到了。我在朦胧中又听到远方爆竹声连绵不断,夹杂着飞舞的雪花,汇成一片烟云,笼罩了全村镇。杀人犯们在烟火里噗通噗通的跪下——天地神仙歆享了祭品和香火,醉醺醺的在云里蹒跚,预备给瀛洲的人们以无穷的幸福。

    

    【 T B C 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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